“要不是去年年底融了一筆錢，現在公司早就解散了。”盡管如此說，但郭文山還是遣散了手下大部分員工，只留下幾個核心團隊成員勉力支撐。

郭文山是國內從事出口跨境電商最早的一批人，“阿里巴巴的B2B平臺、亞馬遜全球開店、eBay、wish，幾乎你聽說過的跨境電商平臺我都有過接觸。”最近幾年，郭文山主要業務集中在將國內電子元器件出口歐洲市場。

年初，國內新冠疫情爆發，多地封城。但在郭文山看來，出口跨境電商在此時并未受到太大影響，“主要是正好趕上中國春節，常年做外貿的都知道必須要在春節期間做好足夠備貨，這批備貨實際上救了我們的命。”

對于進口類跨境電商來說，疫情初期也基本沒有受到影響。一位國內知名跨境電商平臺CEO在今年2月底時更是直接對《深網》表示，疫情期間生意很好做，“進口商品主要分為兩類，和疫情無關的商品因為很多中國消費者宅在家里無法出國購物，銷量上漲得很快；和疫情相關的商品雖然成本價提升很快，但銷售價也在同步增長，其實也沒有虧錢。”

而當海外疫情爆發以后，跨境電商的日子忽然就難過了起來。

首先是郭文山手里的備貨幾近枯竭，“疫情實在太漫長了，春節期間的備貨根本不夠用。2月的時候特別難熬，幾乎每天都要打好幾個越洋電話，因為歐洲那邊一直在催貨。”3月初，國內工廠陸續開工，盡管貨源比較少，但“可以滿足最基本的需求”。可隨著歐美疫情忽然爆發，“3月份原來的幾個訂單被迫取消，因為那邊的工廠根本不需要貨，因為都停工了。另一些訂單則是根本運不出去，成本實在太高了。”

洋碼頭CEO曾碧波透露，“中國跨境電商的幾個主要貨源，意大利、美國、德國幾乎全線停工，日韓情況也并不算好，只有東南亞目前還算正常。現在都是靠在保稅區的備貨維持。”

據《深網》了解，國內中小跨境電商平臺無論進口還是出口，現在幾乎都在做防疫物資的買賣，主要目標就是“活下去”。

畢竟，“活下去”才有未來，經過多年發展，跨境電商已經成為外貿領域的重要組成部分，背后更是一個萬億級別的巨大市場。海關總署在今年1月份公布的數據顯示，去年通過海關跨境電商管理平臺進出口達到1862.1億元，增長38.3%；市場采購方式進出口5629.5億元，增長19.7%。兩者合計對整體外貿增長貢獻率近14%。

對于所有的跨境電商來說，熬過這個疫情冬天后或許是光明的未來。隨著疫情發展，曾經深刻改變中國生產、銷售方式的電商模式也正在改變全世界。

跨境結算公司PingPong聯合創始人汪寧對《深網》表示，跨境電商正在遭受疫情帶來的負面影響，但絕不是旅游行業所經歷的“消亡”。

出口物流形勢嚴峻

去年年底，丁鵬程落地英國倫敦。這是他近幾年的固定行程，年底前往歐洲，敲定全年/上半年訂單，然后在春節前返回國內。

但突發疫情讓這個行程無限延長，不過此時丁鵬程心里還算安靜，“我堅信國內疫情很快就會過去，我們手里存貨也夠供應至少2個月，相信那個時候國內工廠應該可以開工了。”

現在回憶起來，“春節有備貨”幾乎算是這四個月里唯一的好消息了。根據PingPong今年2月對500名跨境電商賣家進行的抽樣調查顯示，超過一半的受訪者表示，他們的總庫存量（FBA，運輸中或已收到的庫存量）持續不到兩個月，近25％的賣家庫存量不到一個月。

隨著國內疫情逐漸過去，大部分工廠開始復工，與丁鵬程合作的幾家代工廠也基本全面復工，盡管受原材料上漲等影響，成本價格有所上漲，但丁鵬程還是覺得一切似乎正在回到正軌。

歐美疫情爆發，讓丁鵬程的計劃徹底成為泡影。當地時間3月13日，世衛組織總干事譚德塞將歐洲稱為“疫情中心”；同日，意大利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正式破萬；目前全球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已超過200萬。丁鵬程得知這些數字的時候，“就感覺腦袋嗡的一下，這下真的麻煩了。”

此次疫情期間，有一種流行的說法，“國內上半場，海外下半場。”但對于所有跨境電商的從業者來說，他們一手牽國內一手牽海外，不得不打滿全場。

菜鳥歐洲區域負責人卜華在線上采訪中對《深網》表示，“外貿商家1、2月份因為國內的疫情，不能開工也不能工作，有訂單也發不了貨。等國內的疫情差不多已經過去了，海外的疫情又爆發了。有很多跨境商家即便有庫存都不敢發貨，據我們了解，一個是擔心目的國政策不明，另外一個是跨境物流充滿了不確定。”

海外疫情爆發后，物流行業陷入停擺狀態。據民航資源網不完全統計顯示：目前全球有63家航司全線停飛，13家航司停飛所有國際航線；14家機場停止運營，7家機場關閉部分航站樓，9家機場關閉塔臺。據業內人士介紹，全球貨運航空運力有一半左右來自客機腹倉，當絕大部分國際客運航班停運時，就意味著“航空運力至少砍掉一半”。

另一個重要影響則來自“人”，由于歐美各國現在也要求居家隔離，物流人員出現了嚴重人手不足。根據當地報道顯示，有一段時間西班牙郵政基本處于癱瘓狀態，原因就是分撥中心出現了感染病例之后停止運行。另外據外媒報道，由于疫情的爆發導致郵件量與收入急劇下滑，美國郵政（USPS）有可能將于2020年6月之前關閉。美國郵政稱：“與去年同期相比，業務下降了近三分之一，且在未來18個月內，其凈運營虧損將超過220億美元，可能于9月30日前用完現金。”

丁鵬程和郭文山對《深網》表示，“物流成本可能就提高了大概4倍到5倍左右。”PingPong合伙人羅永龍也對《深網》表示，全球疫情不斷升級，很多航空公司取消了國際航班，對于從事跨境生意的賣家而言，面臨著：貨物配送難、航空倉位費用高企且位置難求、商品入倉難等諸多難題，而這正在逐漸引發成連鎖效應，對整個跨境出口電商行業面臨著不小的挑戰。

據《深網》不完全統計顯示，亞馬遜、eBay、Wish、Lazada等業內知名跨境電商平臺均在3月先后發布調整政策，包括出入庫品類、物流配送等，涉及歐洲、美國等全球多個市場。其中最重要的政策就是亞馬遜封倉，亞馬遜是全球范圍內體量最大的電商平臺，絕大多數中國電商賣家出海都無法繞過亞馬遜。據Marketplace Pulse去年6月研究顯示，亞馬遜40%暢銷商品來自中國。

最新的消息是，在4月14日時亞馬遜表示，將很快允許平臺第三方賣家運送非必需品至倉庫。但郭文山和丁鵬程都對《深網》表示，“首先亞馬遜還并未公布更具體的措施，更何況已經在亞馬遜庫中的商品，也并沒有正常配送。”

這并不奇怪，亞馬遜自己也正深陷新冠疫情帶來的巨大麻煩之中。據美國報道顯示，美國新冠病毒疫情已蔓延到多個亞馬遜倉庫，已有亞馬遜工作人員感染并死亡。

口罩是個好買賣

為了活下去，大量出口類跨境電商玩家不得不將目光放在防疫用品上，在一兩個月前，這個領域還是進口類跨境電商玩家的天下。

根據PingPong與大數據選品公司鷗鷺提供的相關數據顯示，在海外口罩、紙巾、體溫計、面罩等防疫物資，攝像頭、監視攝像機等安防設備，瑜伽墊、跳繩、高爾夫擊球網等健身設備，兒童玩具和辦公用品等呈現出爆發式增長需求；女士禮服、裝飾性貼片、耳環、野營暖手器、泳衣、戶外手套、洗漱袋、充電器等和派對、戶外運動、電子產品等相關的品類都出現了較大的跌幅。

盡管仍有諸多關于歐美人不戴口罩的報道見諸媒體，但數據不會騙人。據《深網》了解，疫情期間，國外電商平臺口罩的關鍵詞搜索量一直呈指數型增長。多位跨境電商從業者也對《深網》表示，與疫情相關的一系列周邊產品，如手套、溫度計、消毒液等健康品類，一直是現階段轉型的核心。

據海關總署發布的數據顯示，3月1日至4月4日，全國共驗放出口主要疫情防控物資價值102億，其中包括口罩38.6億只、防護服3752萬件、紅外測溫儀241萬件、呼吸機1.6萬臺、新型冠狀病毒檢測試劑284萬盒、護目鏡841萬副。

郭文山和丁鵬程均對《深網》表示，現在他們幾乎已經停止了原來商品的銷售，把大部分注意力都用在國內搜集防疫物資向歐洲售賣。多家醫療器械上市公司發布的數據顯示，因口罩等感染防護類產品需求量激增，公司業績均實現飆升。

更重要的是，幾大國際物流公司均對防疫設備進行優先放行，航空運力相對比較充足。甚至一些歐美國家相關機構更是直接包機來往運貨，這意味著在物流、進出關方面將受到最小阻力。

但必須要提醒出口跨境電商企業注意的是經營防疫用品并非易事，尤其是一些中小型電商。首先國內對防疫設備的管制正在變得更加嚴格，商務部等部門近日連續發布多個公告，口罩等醫療物資出口須執行雙重認證，獲得銷售資質的難度大幅提升；另一方面，歐洲幾個國家都出現了因防疫用品不符合國家標準而進行海關扣押的現象，美國更是對于中國標準的N95口罩政策一直搖擺不定。

4月11日，杭州海關所屬杭州蕭山機場海關在貨運現場對兩票申報出口的防疫物資進行查驗時，發現147.8萬個口罩申報品名為“非醫用LM牌無型號一次性口罩”，實際貨物為“LM牌醫用一次性口罩”，與申報不符，存在偽瞞報逃避商品檢驗情形。4月13日，商務部發布通報表示，在開展防疫用品出口過程中，有的企業因產品質量問題被外方退貨，擾亂防疫用品出口秩序，嚴重影響國家形象。

一些主流電商平臺也都針對防疫用品銷售出臺了相應規則：亞馬遜、eBay等平臺禁止或部分禁止售賣疫情相關產品，速賣通、Wish等平臺也對相關產品采取了嚴格的管控措施。

進口暫未受影響

和出口類跨境電商在疫情期間幾乎遭到滅頂之災不同，進口類跨境電商經過幾年政策洗禮，中小型跨境電商早已被清洗干凈，業內幾乎僅存幾家頭部玩家和數以千萬計的兼職“跨境微商”。

2015年是進口類跨境電商爆發元年，當年多個跨境電商平臺先后獲得巨額融資，政府相關部門也出臺多個優惠政策。但隨后跨境電商開始遭遇“到春寒”，408新政出臺后，多家跨境電商平臺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影響。

據《深網》了解，從2016年至今，曾經宣布all in跨境的一些中型電商平臺如聚美優品、蜜芽，大型電商平臺如唯品會都逐步洗去了“跨境”標簽，一位上述電商的內部人員更是直接對《深網》表示，“不要說我們是跨境電商。”

隨著競爭壓力變低，政策壓力進一步放松，進口跨境電商玩家們在2019年迎來又一個小陽春，發展勢頭迅猛。在疫情初期，海淘類跨境電商平臺們更是依靠著海外資源積累，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據洋碼頭CEO曾碧波回憶，洋碼頭在大年初一就接到武漢市政府的電話，“讓我們幫助從海外采購防護物資，上海市相關領導也組織會議，召集上海幾個做進口的企業開會。洋碼頭主要是發揮過去幾年海外供應鏈優勢，供應商、商戶采購能力、物流資源，把資源整合好。”

曾碧波介紹，各地政府委托跨境電商平臺采購的口罩等防疫物資主要用于支援各地的整體防疫，比如企業復工需求，“同時也會在平臺銷售給普通用戶。”

這批緊俏的口罩幫助進口類跨境電商們在用戶中打開了口碑，曾碧波就曾對《深網》坦言，“因為用戶隔離在家，他反正沒什么事就購物。因為我們有口罩供應，很多用戶沖著平臺來買口罩，順便還買了很多首飾、包、化妝品，就算物流體驗會比較糟糕但大部分用戶還都能理解。”

在疫情初期，進口跨境電商們的銷量均有所增加。蘇寧國際公布的跨境商品消費數據顯示，2020年3月，蘇寧國際跨境商品整體銷售額同比增長145.54％，其中，美妝個護增長尤其明顯，同比提升273.9％。天貓國際提供的數據顯示，2月份進口商品銷量同比增長超52%，其中美容美體儀器同比增長達459%。

隨著疫情逐漸全球化，進口類跨境電商也遇到了一些和物流相關的麻煩。今年2月歐洲疫情還未爆發時，就有買手制跨境電商創始人馮正浩對《深網》抱怨稱，“很多國家禁止中國旅客入境，所以航空公司停航，返程的航運也大幅減少，很多貨運不進來。”曾碧波也對《深網》表示，疫情給電商企業帶來的機會大于風險，但是跨境電商在物資流通方面受到的影響很大。

不過和出口類跨境電商不同，進口類電商相對資金更加雄厚，近年更是重金布局保稅倉，大量備貨讓他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不會受到物流方面影響。日本跨境電商公司豌豆公主相關負責人對《深網》表示，當日本疫情蔓延，豌豆公主通過系統自動化排出進貨需求以及跟品牌方的系統對接，提前將戰場轉移到國內保稅倉，解決了物流的效率問題，維持住了持續的進貨和發貨。

但幾位進口跨境電商從業者也對《深網》表示，盡管現在看起來未受影響，但還要看疫情發展是否可控。不過他們同時也表示，即使疫情持續擴散，也會想辦法保證物流暢通，即便要付出相對高昂的成本。

一位進口跨境電商從業者對《深網》稱，因為中國已經基本恢復正常，進口類跨境電商或許將成為當下海外很多企業產品的重要銷售渠道。

熬過這一年

絕大多數出口跨境電商從業者在與《深網》的對話中都表示，此次疫情最不能失去的就是“友情”，“盡管現在賠了很多錢，我們還是希望能夠咬牙完成這些訂單。”郭文山和丁鵬程都在國內調集了一批口罩捐給他們在歐洲的常年合作伙伴，期望在疫情過去后，不要終止曾經的密切合作。

不過大多數出口跨境電商從業者也紛紛表示，此次疫情對于出口跨境電商來說或許是個增長良機。

此前，出口主要分為線上線下兩種模式，在疫情期間線下模式受到嚴重沖擊。有消息顯示，今年3月中旬，由于外貿訂單取消導致訂單驟減，東莞兩家大型外貿公司先后倒閉。

卜華對《深網》表示，“東莞等外貿出口基地，工廠停工停產情況比較多，很多外貿訂單都被取消了，這背后的主要原因是海外零售業遭到毀滅性打擊，幾乎所有零售店鋪都關閉了。他們的生產端都在國內，這必然會影響到中國的外貿產業。”

但正如疫情初期國內生鮮電商爆發，宅在家里的全球消費者也不得不選擇電商模式，這讓一些甚至從未接觸過電商的用戶開始接受電商。根據馬來西亞當地報道顯示，不少網購平臺業績提升了10%至200%，防疫用品如口罩、消毒液、洗手液、消毒紙巾等交易量提升200%至500%。

在卜華看來，歐美消費能力仍然存在，“被關在家里，仍然可以買東西。有數據說西班牙線上銷售較疫情前有55%的增長，很多人悶在家里沒意思，電視機開始熱銷。海外消費者從線下消費轉為線上消費勢頭非常明顯，賣假發的商家、賣太陽眼鏡的商家，較去年同期都有數倍增長。”

更重要的是，大多數國家的電商市場滲透率并不高，即便是歐美等發達國家，線下零售依然是重頭戲。但這次疫情或許將改變原有模式，提升電商需求，線上支付、無接觸配送等業務將得到快速發展。

盡管疫情過后，由于疫情長期持續導致的全球經濟衰退、消費者收入下滑、消費欲望降低等問題，報復性消費很難到來，但出口類跨境電商依然可以從傳統線下外貿領域分一杯羹。

根據菜鳥公布的數據顯示，中國到全球的跨境物流、海外倉仍然保持運轉，跨境電商物流訂單已經恢復至疫前水平。菜鳥方面透露，在疫情發生之后，菜鳥提前通過算法預測鎖定了三月和四月200架次包機，此前從杭州到比利時列日機場日常一周三班的包機，目前已經增加到了一周五班。比利時列日機場副總裁Steven Verhasselt證實，在菜鳥的帶動下，最近一個月以來列日機場處理的來自中國的貨量比一個月前增加了40%。

同時，相關政策的相繼出臺也讓跨境電商平臺們感受到了春意：3月24日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明確要加強國際協作，暢通國際快件等航空貨運，對疫情期間國際貨運航線給予政策支持。海關總署也制定50條“清單”，全面保障外貿產業鏈、供應鏈暢通。銀保監會3月26日下發通知提出要求，銀行業金融機構要增加外貿信貸投放，對優質外貿企業授信和支用放款建立“綠色通道”。

過去的20年里，中國電商的強勢發展激活了中國內需，電商的發展正是中國商業變化的縮影。疫情過后的一段時間里，出口跨境電商或許將重新助力中國的制造業，正如卜華對《深網》所說，這就是中國跨境商家的一個機遇：“他們需要把店鋪開起來，把貨正常的發出去。他們活了，就可以帶動他們背后的工廠開動起來，帶動外貿行業跟著一起運轉起來。”

文章來源：騰訊深網（ID：qqshenwang），作者：孫宏超，編輯：康曉。